科目
中史 English 科學 生物 倫理與宗教 音樂 歷史 物理 電腦 視覺藝術 設計與科技 數學 化學 經濟 體育 科技與生活 普通話 中國文學 企業、會計與財務概論 中國語文 公民與社會發展科 地理 生活與社會科

範文閱讀

          讀書的步驟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張之

 

        如果有興趣,請回顧一下你的幾本比較重要的書是怎樣讀完的。

        你將會發現,有的書是匆匆翻了一遍就擱下了;有的書只讀了兩天,放了兩星期沒動;有的書讀完就了事,沒有再做點鞏固工作;有的書則經過多次反覆,還做了筆記……

        每個人每次讀書的步驟往往不一樣。不按正確的步驟讀書,是許多人讀書方法上的共同弱點,這就像工人加工零件不按操作規程,難免出次品一樣。隨現代科學的發展,技術工人的操作動作規範化、科學化了。讀書的步驟也有一個科學化的問題。

第一步:瀏覽

        拿到一本書後,別忙正襟危坐地讀下去,先大略翻一遍再說。瀏覽一下書的主要內容,看看序、前言、目錄、插畫、圖表、照片以及注釋,參考文獻和索引,對全書能有一個初步印象。這時,你可以知道這本書該不該讀,有哪些新東西值得注意,可能會遇到哪些難點,心裏有個數。

        瀏覽的速度是很快的。一般人讀書速度平均是每秒鐘7個字,讀20分鐘是8400個字,也就是大約10頁書。瀏覽則快得多,20分鐘就可以讀完一大本書,其方法有兩種:

        一是「掃瞄式」,即「一目十行」地讀,迅速瞭解書的全貌。

        二是「跳躍式」,即把書中無關緊要的引文、推理過程和圖表整頁整頁地翻過去,擱在一邊,抓住書的筋骨脈絡,重點掌握各個段落的觀點。

        魯迅先生很重視瀏覽。他在繁忙的工作中,每天都要閱讀大批書報。一般他先隨便翻翻,有的甚至只看看目錄,有的只選兩、三篇看看,發現了比較好的書刊,就放在一邊,留作以後再讀。據許廣平《魯迅回憶錄》一書記載,僅1913年兩年間,魯迅翻過的書籍雜誌就有:詩話、雜著、面譜、雜記、叢書、尺牘、史書、匯刊、墓誌、碑

 

帖等等。此後幾年間,還有詩稿、作家文集、叢書、小學、佛書、拓本、金石文字、瓦當文、墓誌、壁畫、造像、畫像以及世界名人法布爾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作品,可以想到,魯迅若不是採用瀏覽的方法,而是每書必「句句尋究」,那必然要少讀許多書。

        通過瀏覽,有些一般化的書可以到此為止,有些較深的書則要轉入下階段的精讀。

第二步:精讀

        德國工人哲學家狄慈根在《辯證法的邏輯》一書裏,介紹自己的讀書經驗說:「我閱讀關於我所不懂的題目之書籍時,所用的方法,是先求得該題目的膚表的見解,先瀏覽許多頁和好多章,然後才從頭重新讀起,以求獲精密的知識。我對該題目越熟悉,理解的能力就越增加,讀到書的終末,就懂得它的起首。這是我所能介紹給你之唯一的正確的方法。」這段話,說明了精讀的基本過程。

        精讀與瀏覽相輔相成,又高其一籌。因為這是研究、治學的主要方法。

        需要精讀的是自己工作學習中比較重要的書籍,目的是吃透書的精神。麥考萊說:「把一頁書好好地消化,勝過匆忙地閱讀一本書。」所以,精讀要過細閱讀,逐章逐段,以至逐字逐句地深鑽細研,不要漏掉注釋、序言、標點、符號、圖表,還要圈點劃、寫批語、作筆記。朱熹的精讀方法是:把有體會的地方用紅筆勾出,再讀時又把有體會處用青筆勾出,以後又用黃筆勾出,至三四番後,又用黑筆勾出。如此反覆精讀,「深沉有得」、「漸漸向裏尋到那精英處」。

        據研究,對書本的理解大致要經歷四個階段:1.字面的理解水平。即懂得一個字,一句句子或一個觀點的表面的、直接的意義,能簡單地複述書本上所講的東西。2.解釋的水平。不僅能照搬課文,還能從字裏行間找出知識之間的關係,進行論證和補充。3.批判性閱讀。能對書籍的性質、價值、精確性、真實性等方面作出判斷,表現

 

出高一級水平的理解。4.創造性閱讀。能擺脫課文,發表超越書籍內容的新思想,以至探索某問題的答案,這是最高水平的理解。精讀,應該爭取跨入第三或第四級理解階梯。

        善於精讀的人,能準確抓住書的靈魂。別看一本書挺厚,其實基本的東西是不多的。華羅庚教授認為:「善讀書則書變薄。」他說:「高中程度的同志可以回想一下過去學過的小學算術,初中的代數,在腦子裏還有那麼多嗎?沒有那麼多了。因為我們理解了,會用了。這就是說,書變薄了。」往往有這種現象,一本書反覆讀了幾遍,心裏似乎明白了,但就是說不清楚。也即是「只可意會,不能言傳」。這是閱讀已接近理解,但還沒有達到徹底理解的標誌。再仔細精讀,便會豁然開朗。

第三步:回憶

        這是自我檢查學習效果的階段。讀完書後,全面地回想一下書的內容,進行自我提問,看有哪些問題還沒有理解,沒有記住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國著名的作家林紓,曾花了八年時間苦讀《史記》。他的方法是,讀完一遍後,就用白紙蓋上,默默回想讀過的內容。如果想不全,就說明讀得還不夠,印象不深。於是再讀一遍,再作檢查。就這樣,他對《史記》的閱讀很有成效,不僅精通了歷史,而且學到了司馬遷著書的大手筆。後來林紓和他人合譯的《茶花女》等書,以俊逸的文筆風靡一時,直到今天還在出版。

        許多學者在治學時都有「過電影」的習慣。每天晚上想想全天讀了些什麼,有哪些收穫。這也是「回憶」的好方法。

第四步:複習

        複習是讀書過程中的重要步驟,可惜的是許多讀者對複習不重視。他們以為重複學習是不會讀書的表現。於是,一本書讀完一遍就束之高閣,除非考試需要,不肯再作翻閱。

        德國工人哲學家狄慈根強調指出:「重複是學習之母。」一天不說口生,一天不練手生,何況讀書這種獲取知識的腦力勞動呢!聳立

 

於田野上的電桿,除了把桿根深埋入土中,還要用拉把它固定住,否則大風一來就會刮倒。複習就是知識的拉。我們對比較重要的書籍,一定要安排複習的時間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國著名的科學家茅以升的記憶力很驚人,古稀之年了,仍能背出圓周率小數點以下一百位精確數值。人們問他是怎樣記住的,他說:「說起來也很簡單。重複!重複!再重複!」

        心理學的研究證明,人們學到的知識,如果只經過一次大腦,不僅記憶的痕很淡薄,而且遺忘率也很高,只有百分之五以下的信息能較長期地保留下來。而如果有計畫地加以重複,大腦皮層的痕就會逐漸加深,記憶就會得到加強。這正是「拳不離手,曲不離口,每天練一遍,勝過突擊練十遍」。朝文學家張溥,記憶力欠佳,讀過的書很快就忘掉了。後來他給自己作了一個規定:每讀一篇文章就整整齊齊地抄一遍,一邊抄一邊在心裏默誦,抄完後讀一遍就燒掉,重新再抄一遍。這樣重複七八次,對文章的記憶就很牢固。為了勉勵自己,張溥甚至把自己讀書的屋子取名為七錄書齋。

        要加強記憶,重複學習得掌握時機。一般說來最好安排在第一次學習後的半天、一天、三天、七天、半月後,分次進行。每次並非要把上次學的內容全都重複一遍。可以通過嘗試回憶的方式,檢查哪些知識模糊了,哪些知識已經忘掉了,然後再有選擇、有重點地複習。如是多次重複,猶如「水滴石穿」,何愁大腦不留下清晰穩固的痕!

 

 

學問之趣味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梁啟超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,倘若用化學化分「梁啟超」這件東西,把裏頭所含一種原素名叫「趣味」的抽出來,只怕所剩下的僅有個0了。我以為凡人必須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,生活才有價值;若哭喪臉挨過幾十年,那麼,生活便成沙漠,要他何用?中國人見面最歡喜用的一句話:「近來作何消遣?」這句話我聽便討厭。話裏的意思,好像生活得不耐煩了,幾十年日子沒有法子過,勉強找些事情來消他遣他。一個人若生活於這種狀態之下,我勸他不如早日投海。我覺得天下萬事萬物都有趣味,我只嫌二十四點鐘不能擴充到四十八點,不夠我享用。我一年到頭不肯歇息。問我忙什麼,忙的是我的趣味,我以為這便是人生最合理的生活,我常常想動員別人也學我這樣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 那麼,學問的趣味,是怎麼一回事呢?這句話我不能回答。凡趣味總要自己領略,自己未曾領略得到時,旁人沒有法子告訴你。佛典說的: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。你問我這水怎樣的冷,我便把所有形容詞說盡,也形容不出給你聽,除非你親自喝一口。我這題目:「學問之趣味」,並不是要說學問是如何如何的有趣味,只是要說如何如何便會嘗得學問的趣味。

        諸君要嘗學問的趣味嗎?據我所經歷過的,有下列幾條路應走:

        第一,無所為。趣味主義最重要的條件是「無所為而為」。凡有所為而為的事,都是以別一件事為目的而以這一件事為手段。為達目的起見,勉強用手段;目的達到時,手段便拋卻。例如學生為畢業証書而做學問,著作家為版權而做學問,這種做法,便是以學問為手段,便是有所為。小孩子為什麼遊戲?為遊戲而遊戲。為遊戲而遊戲,遊戲便有趣;為體操分數而遊戲,遊戲便無趣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第二,不息。凡人類的本能,只要哪部分擱久了不用,它便會麻木。十年不跑路,兩條腿一定會廢了。每天跑一點鐘,跑上幾個月,一天不跑時,腿便會癢。人類為理性的動物,「學問欲」原是固有本能之一種,只怕你出了學校便和學問告辭,把所有經營學問的器官一齊打落冷宮,把學問的胃口弄壞了,便山珍海味擺在面前也不願意動筷了。諸君啊!諸君倘若現在從事教育事業或將來想從事教事育事業,自然沒有問題,很多機會來培養你的學問胃口。若是做別的職業呢,我勸你每日除本業正當勞作之外,最少總要騰出一點鐘,研究你所嗜好的學問。一點鐘哪裏不消耗了,千萬不要錯過,鬧成「學問胃弱」的徵候,白白自己剝奪了一種人類應享之特權啊!

        第三,深入的研究。趣味總是慢慢的來,越引越多,像倒吃甘蔗,越往下才越得好處。假如你雖然每天定有一點鐘做學問,但不過拿來消遣消遣,不帶有研究精神,趣味便引不起來。或者今天研究這樣,明天研究那樣,趣味還是引不起來。趣味總是藏在深處,你想得到,便要進去。這個門穿一穿,那個門張一張,如何能有趣味?我方才說:「研究你所嗜好的學問。」嗜好兩個字很要緊。一個人受過相當教育之後,無論如何,總有一兩門學問和自己脾胃相合,請你就選定一門作為終身正業(指從事學者生活的人說),或作為本業勞作以外的副業(指從事其他職業的人說)。不怕範圍窄,越窄越便於聚精神;不怕問題難,越難越便於鼓勇氣。你只要肯一層一層的往裏面鑽,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「欲罷不能」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 第四,找朋友。趣味比方電,越摩擦越出。前兩段所說,是靠我本身和學問本身相摩擦,但仍恐怕我本身有時會停擺,發電力便弱了。所以常常要仰賴別人幫助。一個人總要有幾位共事的朋友,同時還要有幾位共學的朋友。共事的朋友,用來扶持我的職業;共學的朋友,

 

用來摩擦我的趣味。這類朋友,能夠和我同嗜好一種學問的自然最好,我便和他搭伙研究。即或不然,他有他的嗜好,我有我的嗜好,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,我和他常常在一塊或常常通信,便不知不覺把彼此趣味都摩擦出來了。得一兩位這種朋友,便算人生大幸福之一。我想只要你肯找,斷不會找不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我說的這四件事,雖然像是老生常談,但恐怕大多數人都不曾這樣做。唉!世上人多麼可憐啊!有這種不假外求、不會蝕本、不會出毛病的趣味世界,竟沒有幾個人肯來享受!古書說的故事「野人獻曝」,我是嘗冬天曬太陽滋味嘗得舒服透了,不忍一人獨享,特地恭恭敬敬的來告訴諸君,諸君或者會欣然採納吧!但我還有一句話:太陽雖好,總要諸君親自去曬,旁人卻替你曬不來。

 

 

「論學」六則

 

子曰: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

《論語.學而》

 

子曰:「溫故而知新,可以為師矣。」

《論語.為政》

子曰:「學而不思則罔,思而不學則殆。」

《論語.為政》

 

子曰:「默而識之,學而不厭,誨人不倦,何有於我哉?」

《論語.述而》

 

讀書有三到,謂心到,眼到,口到。心不在此,則眼不看仔細,心眼既不專一,卻只漫浪誦讀,決不能記,記亦不能久也。三到之中,心到最急。心既到矣,眼口豈不到乎?

朱熹《訓學齋規》

 

君子之學必好問。問與學,相輔而行者也。非學無以致疑,非問無以廣識。好學而不勤問,非真能好學者也。

劉開《問說》

 

 

臉譜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梁實秋

 

        我要說的臉譜不是舊劇裏的所謂「整臉」「碎臉」「三塊瓦」之類,也不是《麻衣相法》裏所謂觀人八法「威、厚、清、古、孤、薄、惡、俗」之類。我要談的臉譜乃是每天都要映入我們眼簾的形形色色的活人的臉。舊戲臉譜和《麻衣相法》的臉譜,那乃是一些聰明人從無數活人臉中歸納出來的幾個類型公式,都是第二手的資料,可以不管。

        古人云「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」,那意思承認人面不同是不成問題的。我們不能不歎服人類創造者的技巧的神奇,差不多的五官七竅,但是部位配合,變化無窮,比七巧板複雜多了。對於甚麼事都講究「統一」「標準化」的人,看見人的臉如此複雜離奇,恐怕也無法訓練改造,只好由它自然發展罷?假使每一個人的臉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翻出來的,一律的濃眉大眼,一律的虎額龍準,在排起隊來檢閱的時候固然甚為壯觀整齊,但不便之處必定太多,那是不可想像的。

        人的臉究竟是同中有異,異中有同,否則也就無所謂譜。就粗淺的經驗說,人的臉大別為二種,一種是令人愉快的,一種是令人不愉快的。凡是常態的,健康的、活潑的臉,都是令人愉快的,這樣的臉並不多見。令人不愉快的臉,心裏有一點或很多不痛快的事,很自然的把臉拉長一尺,或是罩上一層陰霾,但是這張臉立刻形成人與人之間的隔閡,立刻把這週圍的氣氛變得陰沉。假如,在可能範圍之內,努力把臉上的筋肉鬆弛一下,嘴角上掛出一個微笑,自己費力不多,而給予人的快感甚大,可以使得這人生更值得留戀一些。我永不能忘記那永長不大的孩子潘彼得,他嘴角上永遠掛一顆微笑,那是永恒的象徵。一個成年人若是完全保持一張孩子臉,那也並不是理想的事,除了給「嬰兒自己藥片」作商標之外,也不見得有甚麼用處。不過赤子之天真,如在臉上還保留一點痕跡,這張臉對於人類的幸福是有貢獻的。令人愉快的臉,其本身是愉快的,這與老幼妍媸無關。醜

 

一點,黑一點,下巴長一點,鼻樑塌一點,都沒有關係,只要上面漾充沛的活力,便能輻射出神奇的光彩,不但有光,還有熱,這樣的臉能使滿室生春,帶給人們興奮、光明、調諧、希望、歡欣。一張眉清目秀的臉,如果懨懨無生氣,我們也只好當做石膏像來看待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遊戲:早起出門,留心觀察眼前活動的臉,看看其中有多少類型,幾張使你看了一眼之後還想再看?

        不要以為一個人只有一張臉。女人不必說,常常「上帝給她一張臉,她自己另造一張。」不塗脂粉的男人的臉,也有「捲簾」一格,外面擺一副面孔,在適當的時候呱嗒一聲如簾子一般捲起,另露出一副面孔。「傑克博士與海德先生」(Dr. Jekyll and Mr. Hyde)那不是寓言。誤入仕途的人往往養成這一套本領。對下司道貌岸然,或是面部無表情,像一張白紙似的,使你無從觀色,莫測高深,或是面皮繃得像一張皮鼓,臉拉得驢般長,使你在他面前覺得矮好幾尺!但是他一見到上司,驢臉得立刻縮短,再往癟裏一縮,馬上變成柿餅臉,堆下笑容,直線條全變成曲線條,如果見到更高的上司,連笑容都凝結得堆不下來,未開言嘴唇要抖上好大一陣,臉上作出十足的誠惶誠恐之狀。簾子臉是傲下媚上的主要工具,對於某一種人是少不得的。

        不要以為臉和身體其他部分一樣的受之父母,自己負不得責。不,在相當範圍內,自己可以負責的,大概人的臉生來都是和善的,因為從嬰兒的臉看來,不必一定都是顏如渥丹,但是大概都是天真無邪,令人看了喜歡的。我還沒見過一個孩子帶一副不得善終的臉,臉都是後來自己作踐壞了的,人們多半不體會自己的臉對於別人發生多大的影響。臉是到處都有的。在送殯的行列中偶然發現的哭喪臉,作訃聞紙色,眼睛腫得桃兒似的,固然難看。一行行的囚首垢面的人,如稻草人,如喪家犬,臉上作黃蠟色,像是才從牢獄裏出來,又像是要到牢獄裏去,凸兩隻沒有神的大眼睛,看也令人心酸。還有一大心地不夠薄臉皮不夠厚的人,滿臉泛平價米色,嘴角上也許還沾一點平價油,身穿一件平價布,一臉的愁苦,沒有一絲的

 

笑容,這樣的臉是頗令人不快的。但是這些貧病愁苦的臉還不算是最令人不愉快,因為只是消極的令人心裏堵得慌,而且稍微增加一些營養(如肉糜之類)或改善一些環境,臉上的神情還可以漸漸恢復常態。最令人不快的是一些本來吃得飽,睡得,紅光滿面的臉,偏偏帶一股肅殺之氣,冷森森地拒人千里之外,看你的時候眼皮都不抬,嘴撇得瓢兒似的,冷不防抬起眼皮給你一個白眼,黑眼球不知翻到哪裏去了,脖梗子發硬,腦殼朝天,眉眼皺出好幾道熨斗都熨不平的深溝──這樣的神情最容易在官辦的業務機關的櫃後面出現。遇見這樣的人,我就覺到惶惑:這個人是不是昨天賭了一夜以致睡眠不足,或是接連腹瀉了三天,或是新近遭遇了甚麼閔凶,否則何以乖戾至此,連一張臉的常態都不能維持了呢。

 

落花生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許地山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們家的後園有半畝空地,母親說:「讓它荒怪可惜的,你們那麼愛吃花生,就開闢出來種花生吧。」我們姐弟幾個都很高興,買種,翻地,播種,澆水,沒過幾個月,居然收穫了。

        母親說:「今晚我們過一個收穫節,請你們父親也來嚐嚐我們的新花生,好不好?」我們都說好。母親把花生做成了好幾樣食品,還吩咐就在後園的茅亭裏過這個節。

        晚上天色不太好,可是父親也來了,實在很難得。

        父親說:「你們愛吃花生麼?」

        我們爭答應:「愛!」

        「誰能把花生的好處說出來?」

        姐姐說:「花生的味美。」

        哥哥說:「花生可以榨油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說:「花生的價錢便宜,誰都可以買來吃,都喜歡吃。這就是它的好處。」

        父親說:「花生的好處很多,有一樣最可貴:它的果實埋在地裏,不像桃子、石榴、蘋果那樣,把鮮紅嫩綠的果實高高地掛在枝頭上,使人一見就生愛慕之心。你們看它矮矮地長在地上,等到成熟了,也不能立刻分辨出來它有沒有果實,必須挖出來才知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們都說是,母親也點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 父親接下去說:「所以你們要像花生,它雖然不好看,可是很有用,不是外表好看而沒有實用的東西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說:「那麼,人要做有用的人,不要做只講體面,而對別人沒有好處的人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父親說:「對。這是我對你們的希望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們談到夜深才散。花生做的食品都吃完了,父親的話卻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。

 

 

愛蓮說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周敦頤

 

        水陸草木之花,可愛者甚蕃;陶淵明獨愛菊。自來,世人甚愛牡丹。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;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;香遠益清,亭亭淨植,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。

        予謂:菊,花之隱逸者也;牡丹,花之富貴者也;蓮,花之君子者也。噫!菊之愛,後鮮有聞;蓮之愛,同予者何人?牡丹之愛,宜乎眾矣!

 

習慣說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劉蓉

 

        少時,讀書養晦堂之西偏一室;俛而讀,仰而思,思而弗得,輒起,繞室以旋。室有窪徑尺,浸淫日廣,每履之,足苦躓焉。既久而遂安之。

        一日,父來室中,顧而笑曰:「一室之不治,何以天下國家為?」命童子取土平之。

        後履其地,蹴然以驚,如土忽隆起者;俯視地,坦然則既平矣!已而復然,又久而後安之。

        噫!習之中人甚矣哉!足履平地,不與窪適也;及其久而窪者若平,至使久而即乎其故,則反窒焉而不寧,故君子之學貴慎始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釣勝於魚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陳之藩

 

        每天早晨我在湖邊整頓小艇,常有位銀髮的老教授蹣跚的走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早安,」他老遠的打招呼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今天還出去划船嗎?」我問

        「當然,天氣真好啊,我太喜歡釣魚,可惜這湖中的魚不大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反正你是為釣,並非為魚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極了,對極了。我是為釣,不是為魚。」他一邊說,一邊登上小船,帶他的釣具與幾本書,馬達照例不開,雙槳輕輕划破水面,悠然遠去。

        我抬頭目送他遠去,眼前的景色,令人欲醉。好像只有華茲華斯的歌聲足以形容:

這一幅風光,如夢

山這樣清秀

水這樣清澄

山與水之間相接了

這山啊

有多高聳入雲端

就有多深映入水中

        日光直射的水面,是一條銀河,其餘的湖面是一片澄碧。小舟的影子越來越遠,槳聲的起落越來越輕,這一葉扁舟終於消失在一片黎明的眩光中,我的思潮好像也沖入一靜謐的山谷裏。

        這位老教授在哥倫比亞教書,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的。因為我也在賓大上學,所以他每天總好奇的與我談幾句,好像在與我談話中還可以尋覓到他的青春。他在哥大已教書三十年了,這幾年的暑假常到這湖邊來。每天扁舟垂釣,竟日方歸,最多能約上一兩條二三吋長的小魚,而他的享受卻是在釣。

        能夠欣賞釣,而不計較魚,是會使一個人快樂,使一個團體健

 

康,使一個社會成功的。美國有許多學者,在一個學校工作,一工作就是一生,真是數十年如一日,以賓大而論,今年就要養一百零八個退休的老教授;這些教授服務於賓大,最少的已有四分之一世紀,長些的有服務四十年的了。並不是美國人的耐性特別長,實是他們在工作本身發現出無限的趣味,感覺自己沉醉於鳥語花香,和山清水媚。至於魚竿之下是否有魚,他們反而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普渡大學校長郝德說:「科學的無限疆界,展開在人類面前。」每個知識的先驅者所面對的,由外人看來,好像是山窮水盡的泥穴,其實在他自己看來,卻是花繁葉滿的桃源,因而流連忘返,因而樂此不疲,都是理有固然的。

        因為工作本身的興趣,有時使一個人至於瘋狂。賓大有位教授魏剛,是自動機械專家,因讀書入了迷,工作時間的拼命努力自不待言,即是吃飯睡覺也常常失去正軌,腦筋依然在想,不得休息。最後他實在太疲倦,想出一個特別的辦法,以休養腦筋,即鋸木頭。他家裏堆一大堆木材,每天他要把大塊鋸成小塊,把小塊鋸成更小,以資休息。偶然看來,很像瘋人院撕紙的瘋子,知識的追求的本身,竟有如是魔力。

        當然在這種境界中的人,是無法再生名利觀念的。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敦時,主事人問他一年要多少薪俸,他說五千差不多了。一年五千元是物理系剛畢業的學生的水準,主事人說:「給你年俸五千,給別人就不好給了,請為我們想一下,還是勉強訂年俸一萬五千元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其實,愛因斯坦常忘了兌取支票,正如釣魚者釣上魚來,又拋入水中一樣。他們從來就未考慮到這些瑣事。

        科學家不僅忘了薪俸的多寡,有時即使厚祿巨利的機會到來,在他們眼中,也淡如雲煙。發明那個原子衝擊器的勞倫斯,剛一發明時,有人說,他要請求專利,要比瓦特發的財大,但他只笑了笑,好像是說有那個申請專利的工夫,還多衝擊幾種原子呢?

 

        正因為有釣勝於魚的觀念作基礎,所以不會產生向上爬的習慣,也不會產生學而優則仕的風氣,每一個學者一旦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所在,一直將此興趣帶到墳墓裏,發明小兒痳痹症預防針的沙克,最近對人說:「我所確知的是:科學家不是政治家。我不是明星,讓我回到實驗室去。」

        然而,不是為魚的釣者,卻常常釣上大的魚來,因為他終年在水濱,常有機遇到來,非如緣木而求魚的「智者」,徒勞心力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 日已正午,老者的扁舟又悠悠划回來了,照例的提他的兩條小魚,登上岸來向我笑了笑,並且說:「我是為釣,不是為魚。」

        老者的背影消失在山坡的綠叢裏,惟日光照去,他的髮色與魚的鱗色偶閃銀光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在想:「其實,人生不過是在並不幽靜的水邊空釣一場的玩笑,又那兒來的魚!」

 

敕勒歌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北朝民歌

 

敕勒川,

陰山下。

天似穹廬,

籠蓋四野。

天蒼蒼,

野茫茫,

風吹草低見牛羊。

 

 

送友人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李白

 

青山橫北郭,

白水繞東城。

此地一為別,

孤蓬萬里征。

浮雲遊子意,

落日故人情!

揮手自茲去,

蕭蕭班馬鳴。

 

 

古代詩詞故事

 

人言母當去,豈復有還時——母子離別悲憤詩

 

        一望無邊的草原,在朝陽映照下,顯得格外清新美麗。幾輛馬車裝滿了行李,即將啟程。車邊上,兩個孩子哇哇哭叫,母親摟他們,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……一位朝官員輕輕地對那位母親說:「夫人,上路吧!」

        馬車終於緩緩地前進了,夫人撩開車篷的後窗,凝望著越來越小的人影,淚水打濕了衣襟。這位母親就是朝末年的女詩人蔡文姬。她在北方匈奴的草原上生活了十二年,今天曹操派人用重金把她贖回了朝。

        十二年前,朝廷大權被董卓把持,他勾結匈奴軍隊對朝百姓燒殺搶掠,蔡文姬和大批婦女落入匈奴人手中,成為奴隸。後匈奴左賢王強迫文姬歸順,並生了兩個孩子。人在草原,可是文姬的心裏日日夜夜思念故鄉啊!

        現在,曹操平定了中原,想起好友蔡邕的女兒還淪落匈奴,就向左賢王提出接回文姬左賢王礙於曹操威勢,只好同意,但不許文姬帶走孩子。母子分離,這是多麼殘忍的事呀!蔡文姬在顛簸的馬車上回憶起當年屈辱的經歷:「馬邊懸男頭,馬後載婦女」;眼前不斷搖晃孩子哀哭的身影:「兒前抱我頸,問母欲何之?人言母當去,豈復有還時?阿母常仁惻,今何更不慈?我尚未成人,奈何不顧思!」她仿佛聽到孩子在責問:「媽媽一向那麼疼孩兒,今天怎麼狠得下心丟下我們?」

        唉,蔡文姬的《悲憤詩》寫的就是這個悲慘的故事。


 

 

殘菊飄落滿地金——東坡錯怪王安石

 

        一年秋天,蘇東坡前去丞相府拜見王安石,恰巧主人不在。蘇東坡就在書房裏閑坐等候,偶然發現書桌上有一張紙,上面寫有一首《殘菊》詩:「黃昏風雨打園林,殘菊飄落滿地金。折得一枝還好在,可憐公子惜花心。」蘇東坡誦讀一遍,暗暗好笑,心想:菊花深秋開放,最耐嚴霜,而且只在枝上枯萎,任憑風吹雨打也不凋落,怎麼會「殘菊飄落滿地金」呢?錯啦,錯啦!於是,他隨手從桌上拿起筆,在詩稿的旁邊寫了兩句:「秋花不比春花落,報與詩人仔細吟。」寫完很得意,自言自語說:「今天雖未見主人,卻為他糾正了一個錯誤。」然後他就回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安石回府後,在書桌上看見蘇東坡留下的兩句詩,不由得笑起來:「東坡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!屈原有『夕餐秋菊之落實』的名句,可見菊花不僅會落,還可以吃呢。自己無知,卻還教訓別人,可笑!」

        後來,蘇東坡被降職調到黃州。有一次過重陽節,他邀請好友在院中飲酒賞菊,講起自己曾給王安石改詩的事,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。不料,他的朋友陳季常卻直率地說:「『殘菊飄落滿地金』寫得好,一點不錯。王安石作詩一向觀察仔細,推敲認真。」「何以為證?」東坡很不服氣。恰好此時狂風大作,下起大雨,大家搬到室內避雨。雨停以後,大家發現原來千姿百態、爭榮鬥艷的菊花紛紛飄落,院中滿地金黃。

        蘇東坡目睹此景,頓時目瞪口呆,隨後羞愧地說:「真是錯怪了王安石啊。」


 

 

佛印燒豬待子瞻

 

        蘇東坡被貶到黃州之後,一天去逛街,看到集市上有許多新鮮豬肉,價錢非常便宜,可是很少有人買。他不知何故,一問,原來許多人不懂得燒法。於是,他就買了好幾斤。回到家,正好有朋友來訪,他就親自動手燒豬肉款待客人。當東坡把燒好的豬肉端到桌上,大家看那紅裏透亮、香味撲鼻的一塊塊肉時,都讒涎欲滴。東坡請客人們品嚐,大家筷子齊下,果然風味獨特,妙不可言。這時,有人問東坡這叫甚麼肉,東坡笑搖搖頭,有個客人打趣地說:「就叫『東坡肉』吧。」從此,「東坡肉」廣為流傳,成為名菜佳餚。為此,蘇軾寫了《食豬肉詩》:「黃州好豬肉,價錢等糞土。富者不肯吃,貧者不解煮。慢火,少水,火侯足時他自美。每日起來打一碗,飽得自家君莫管。」

        東坡能燒肉,也愛吃肉。有一次佛印和尚請他作客,特意燒豬肉招待。東坡坐在客廳,許久不見佛印出來,就到廚房去看個究竟。只見佛印東尋西找,滿頭大汗,見東坡進來,就抱歉地說:「害你久等了。你說奇怪不?我剛燒好一碗香噴噴的豬肉,怎麼一轉身就不翼而飛了?」東坡很想吃肉,就幫著四處尋找,可是仍不見蹤影。「准是被小廝們偷吃了。」佛印氣憤地說。東坡並不介意,搖頭晃腦地吟了一首詩:「遠公沽酒飲陶潛佛印燒豬待子瞻。採得百花成蜜後,不知辛苦為誰詌。」接說:「不見豬肉,卻得好詩,值得,值得!」說得佛印哈哈大笑起來。

 

少年筆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亞米契斯 著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夏丏尊 譯

 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是小學五年生,十二歲,是個黑髮白皮膚的小孩。他父親在鐵路局作雇員,在敘利亞以下還有許多兒女,一家營清苦的生計,還是拮据不堪。父親不以兒女為累贅,一味愛他們,對於敘利亞百事依從,唯有學校的功課,卻毫不放鬆地督促他用功。這是因為想他快些畢業,得較好的位置,來幫助一家生計的緣故。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年紀大了,並且因為一向辛苦,面容更老。一家生計全負在他肩上。他於日間鐵路工作以外,又從別處接了書件來抄寫,每夜執筆伏案到很遲才睡。近來,某雜誌社託他寫封寄雜誌給定戶的封條,用了大大的正楷字寫,每五百條寫費六角。這工作好像很辛苦,老人每於食桌上向自己家裏的人叫苦:

         「我眼睛似乎壞起來了。那個夜工,要縮短我的壽命呢!」

         有一天,敘利亞向他父親說:「父親!我來替你寫吧。我能寫得和你一樣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終不許可:「不要,你應該用你的功。功課,在你是大事,就是一小時,我也不願奪了你的時間。你雖有這樣的好意,但我決不願累你。以後不要再說這話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向來知道父親的脾氣,也不強請,獨自在心裏設法。他每夜夜半聽見父親停止工作,回到臥室裏去。有好幾次,十二點鐘一敲過,立刻聽到椅子向後拖的聲音,接就是父親輕輕回臥室去的步聲。一天晚上,敘利亞等父親去睡了後,起來悄悄地好衣裳,躡腳步走進父親寫字的房子裏,把洋燈點。案上擺空白的條紙和雜誌定戶的名冊,敘利亞就執了筆,仿父親的筆寫起來,心裏既歡喜又有些恐懼。寫了一會,條子漸漸積多,放了筆把手搓一搓,提起精神再寫。一面動筆微笑,一面又側了耳聽動靜,怕被父親起來看見。寫到一百六十張,算起來值兩角錢了,方才停止,把筆放在原處,熄了燈,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去睡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第二天午餐時,父親很是高興,原來他父親一點不察覺。每夜只是機械地照簿謄寫,十二點鐘一敲就放了筆,早晨起來把條子數一數罷了。那天父親真高興,拍敘利亞的肩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喂!敘利亞!你父親還實未老哩!昨晚三小時裏面,工作要比平常多做三分之一。我的手還很自由,眼睛也還沒有花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雖不說甚麼,心裏卻快活。他想:「父親不知道我在替他寫,卻自己以為還未老呢。好!以後就這樣做去罷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那夜到了十二時,敘利亞仍起來工作。這樣經過了好幾天,父親依然不曾知道。只有一次,父親在晚餐時說:「真是奇怪!近來燈油費突然多了。」敘利亞聽了暗笑,幸而父親不再說別的。此後他就每夜起來抄寫。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因為每夜起來,漸漸睡眠不足,朝起覺疲勞,晚間復習要打瞌睡。有一夜,敘利亞伏在案上睡熟了,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打盹。

         「喂!用心!用心!做你的功課!」父親拍手叫說。敘利亞張開了眼,再用功復習。可是第二夜,第三夜,又同樣打盹,愈弄愈不好:

總是伏在書上睡熟了,或早晨晏起,復習功課的時候,總是帶倦容,好像對功課很厭倦似的。父親見這情形,屢次注意他,結果至於動氣,雖然他是一向不責罵小孩。有一天早晨,父親對他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敘利亞!你真對不起我!你和從前不是變了樣子嗎?當心!一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。你知道嗎?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有生以來第一次受叱罵,很是難受。心裏想:「是的,那樣的事不能夠長久做下去的,非停止不可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這天晚餐的時候,父親很高興地說:「大家聽啊!這月比前月多賺六元四角錢呢。」他從食桌抽屜裏取出一袋果子來,說是買來讓一家人慶祝的。小孩們都拍手歡樂,敘利亞也因此把心重新振作起來,元氣也恢復許多,心裏自語道:「咿呀!再繼續做吧。日間多用點功,夜裏依舊工作吧。」父親又接說:「六元四角哩!這雖很好!只有這孩子

 

 

¾¾」說指了敘利亞:「我實在覺得可厭!」敘利亞默然受責備,忍住了要迸出來的眼淚,心裏卻覺得歡喜。

         從此以後,敘利亞仍是拚了命工作,可是,疲勞之上更加疲勞,終於難以支持。這樣過了兩個月。父親仍是叱罵他,對他的臉色更漸漸擔起憂來。有一天,父親到學校去訪先生,和先生商量敘利亞的事。先生說:「是的,成績好還是好,因為他原是聰明的。但是不及以前的熱心了,每日總是打呵欠,似乎要睡去,心不能集注在功課上。叫他作文,他只是短短地寫了點就算,字體也草率了,他原可以更好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那夜父親喚敘利亞到他旁邊,用了比平常更嚴厲的態度對敘利亞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敘利亞!你知道我為了養活一家怎樣地勞累?你不知道嗎?我為了你們,是把命在拚呢!你竟甚麼都不想想,也不管你父母兄弟怎樣!」

         「啊!並不!請不要這樣說!父親!」敘利亞咽眼淚說。他正想把經過的一切說出來,父親又攔住了他的話頭:

         「你應該知道家裏的境況。一家人要刻苦努力才可支持得住,這是你應該早已知道的。我不是那樣努力地做加倍的工作嗎?本月我原以為可以從鐵路局得到二十元的獎金的,已預先派入用途,不料到了今天,才知道那筆錢是無望的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聽了,把口頭要說的話重新抑住,自己心裏反覆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咿呀!不要說,還是始終隱瞞了,仍舊替父親幫忙吧。對父親不起的地方,從別一方來補報吧。學校裏的功課原非用功及格不可,但最要緊的是要幫助父親養活一家,略微減去父親的疲勞。是的,是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又過了兩個月。敘利亞仍繼續作夜工,日間疲勞不堪,父親依然見了他動怒。最可痛的是父親對他漸漸冷淡,好像以為兒子太不忠實,是無甚希望的了,不多同他說話,甚至不願看見他。敘利亞見這光景,心痛的了不得。父親背向他的時候,他幾乎要從背後下拜。悲哀疲勞,使他愈加衰弱,臉色愈加蒼白,學業也似乎愈加不勤勉了。他自己也知道非停止作夜工不可,每夜就睡的時候,常自己對自己說:「從今夜起,

 

真是不再夜半起來了。」可是,一到了十二點鐘,以前的決心不覺忽然寬懈,好像睡不起,就是逃避自己的義務,偷用了家裏的兩角錢了。於是熬不住了仍舊起來。他以為父親總有一日會起來看見他,或者在數紙的時候偶然發覺他的作為。到了那時,自己雖不申明,父親自然會知道的。這樣一想,他仍繼續夜夜工作。

         有一天晚餐的時候,母親覺得敘利亞的臉色比平常更不好了,她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敘利亞!你不是不舒服吧?」說又向丈夫:

         「敘利亞不知怎麼了,看看他臉色青得¾¾敘利亞!你怎麼啦?」說時顯得很憂愁。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把眼向敘利亞一瞟:「即使有病也是他自作自受。以前用功的時候,他並不如此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「但是,你!這不是因為他有病的緣故嗎?」父親聽母親這樣說,回答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我早已不管他了!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聽了心如刀割。父親竟不管他了!那個他偶一咳嗽就憂慮得了不得的父親!父親確實不愛他了,眼中已沒有他這個人了!「啊!父親!我沒有你的愛是不能生活的!¾¾無論如何,請你不要如此說,我一一說了出來,不再欺瞞你了。只要你再愛我,無論怎樣,我一定像從前一樣地用功。啊!這次真下決心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的決心仍是徒然。那夜因了習慣的力,又自己起來了。起來以後,就想往幾月來工作的地方作最後的一行。進去點了燈,見到桌上的空白紙條,覺得從此不寫有些難過,就情不自禁地執了筆又開始寫了。忽然手動時把一冊書碰落到地。那時滿身的血液突然集注到心胸裏來:如果父親醒了如何,這原也不算甚麼壞事,發現了也不要緊,自己本來也屢次想說明了。但是,如果父親現在醒了,走了出來,被他看見了我,母親怎樣吃驚啊,並且,如果現在被父親發覺,父親對於自己這幾月來待我的情形,不知要怎樣懊悔慚愧啊!¾¾心念千頭萬緒,一時迭起,弄得敘利亞震慄不安。他側耳朵,抑了呼吸靜聽,並無甚麼

 

響聲,一家都睡得靜靜的,這才放了心重新工作。門外有警察的皮靴聲,還有漸漸遠去的馬車蹄輪聲。過了一會,又有貨車「軋軋」地通過。自此以後,一切仍歸寂靜,只時時聽到遠犬的吠聲罷了。敘利亞振筆寫,筆尖的聲音「唧唧」地傳到自己耳朵裏來。

         其實這時,父親早已站在他的背後了。父親從書冊落地的時候就驚醒了,等待了好久,那貨車通過的聲音,把父親開門的聲音夾雜了。現在,父親已進那室,他那白髮的頭,就俯在敘利亞小黑頭的上面,看那鋼筆頭的運動。父親對從前一切忽然都恍然了,胸中充滿了無限的懊悔和慈愛,只是釘住一樣站在那裏不動。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忽然覺得有人用了震抖的兩腕抱他的頭,不覺突然「呀!」地叫了起來。及聽出了他父親的啜泣聲,叫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父親!原恕我!原恕我!」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咽了淚,吻他兒子的臉:

         「倒是你要原恕我!明白了!一切都明白了!我真對不起你了!快來!」說抱了他兒子到母親前,將他兒子交到母親腕上:

         「快吻這愛子!可憐!他三個月來竟睡也不睡,為一家人勞動!我還只管那樣地責罵他!」

         母親抱住了愛子,幾乎說不出話來:

         「寶寶,快去睡!」又向父親:「請你陪了他去!」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從母親懷裏抱起敘利亞,領他到他的臥室裏,讓他睡倒了,替他整好枕頭,蓋上棉被。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說了好幾次:

         「父親,謝謝你!你快去睡!我已經很好了。請快去睡吧!」

         父親仍伏在旁,等他兒子睡熟,攜了兒子的手說:

         「睡熟!睡熟!寶寶!」

         敘利亞因為疲勞已極,就睡去了。幾個月來,到今天才得好好地睡一覺,夢魂為之一快。早晨醒來太陽已經很高了,忽然發現沿旁近自己胸部的地方,橫父親白髮的頭。原來父親那夜就是這樣過的,他將額貼近了兒子的胸,還是在那裏熟睡哩。

 

西門豹治鄴          褚少孫

 

         魏文侯時,西門豹令。往到,會長老,問之民所疾苦。長老曰︰「苦為河伯娶婦,以故貧。」問其故,對曰︰「三老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,收取其錢得數百萬,用其二三十萬為河伯娶婦,與祝巫共分其餘錢持歸。當其時,巫行視小家女好者,云是當為河伯婦,即娉取。洗沐之,為治新繒綺縠衣,閒居齋戒,為治齋宮河上,張緹絳帷,女居其中。為具牛酒飯食,十餘日。共粉飾之,如嫁女席,令女居其上,浮之河中。始浮,行數十里乃沒。其人家有好女者,恐大巫祝為河伯取之,以故多持女遠逃亡。以故城中益空無人,又困貧,所從來久遠矣。民人俗語曰,『即不為河伯娶婦,水來漂沒,溺其人民』云。」西門豹曰︰「至為河伯娶婦時,願三老、巫祝、父老送女河上,幸來告語之,吾亦往送女。」皆曰︰「諾。」

       至其時,西門豹往會之河上。三老、官屬、豪長者、里父老皆會,以人民往觀之者三二千人。其巫,老女子也,已年七十。從弟子女十人所,皆衣繒單衣,立大巫後。西門豹曰︰「呼河伯婦來,視其好醜。」即將女出帷中,來至前。視之,顧謂三老、巫祝、父老曰︰「是女子不好,煩大巫嫗為入報河伯,得更求好女,後日送之。」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嫗投之河中。有頃,曰︰「巫嫗何久也﹖弟子趣之﹗」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。有頃,曰︰「弟子何久也﹖復使一人趣之﹗」復投一弟子河中。凡投三弟子。西門豹曰︰「巫嫗、弟子,是女子也,不能白事,煩三老為入白之。」復投三老河中。西門豹簪筆磬折,向河立待良久。長老、吏、旁觀者皆驚恐。西門豹顧曰︰「巫嫗、三老不來還,奈之何﹖」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。皆叩頭,叩頭且破,額血流地,色如死灰。西門豹曰︰「諾。且留待之須臾。」須臾,曰︰「廷掾起矣。狀河伯留客之久。若皆罷去歸矣。」吏民大驚恐,從是以後,不敢復言為河伯娶婦。

       西門豹即發民鑿十二渠,引河水灌民田,田皆溉。當其時,民治渠少煩苦,不欲也。曰︰「民可以樂成,不可與慮始。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,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。」至今皆得水利,民人以給足富。